为了更好地讲述东林故事、传递东林声音,2016年学校全媒体推出“东林身边人”栏目。或许他们未必有着灿烂的光环,但却对生命充满了热爱;或许他们只是普通的一员,但却对周围的人付出了无私的关爱与真情;或许他们没有傲人的成果,但却能够在课堂上让学生目不转睛;或许他们也曾面对艰难,但他们却从容冷静、勇敢坚定……他们的故事不用惊天动地,只要能够展示东林人的精神品质、体现中华民族传统美德,他们就是温暖东林、感动你我的“东林身边人”。
他是新中国第一批林业科研工作者,是东林森林生态学科奠基人,更是东北原始红松林的“守护神”;
他是老当益壮的博士生导师,是喜欢尝新的“技术粉”、更是终生学习的典范。
他就是著名林学家、森林生态学家、我校林学院教授李景文。百余日前,这位耄耋老者,拜别东林的秋日,永远安息在他所热爱的黑土地之怀。
求学——“全英”毕业论文被名师收藏
四年里从蜀山夜雨,到钟山风云,犹如梦境般一闪而过,这四年是短促的,但这四年为以后的工作打下了良好基础,举足轻重。
——李景文《怀旧忆往之四年大学生活点滴》2010年10月
1944年3月,19岁的李景文用3个月时间自学了高中全部课程,考取了原中央大学森林系。
当时的中大森林系,汇集了一批学术界的知名教授,著名苔藓植物学家陈邦杰、地质学家孙鼎等都曾为李景文上过课。战乱频繁,学校四度搬迁,生活难以为继,可是年轻的李景文却能苦中作乐,见缝插针般地汲取知识的营养。1948年3月,李景文将用英文写就的毕业论文呈给指导老师郑万钧。郑万钧是著名的树木分类学家、林业教育家和中国近代林业开拓者之一,他对李景文的论文大为赞许,一直将之收藏在身边。
这篇名为《南京市树木冬态识别方法》的毕业论文所以成功,是李景文连续几个月蹲守学校树木园的结果。“那时,有个极好的条件,就是丁家桥附近有一处树木园,树种有百余种,等到冬季树木进入休眠期,我一人长时间几乎天天都去树木园一趟,对每种树木的形态、树皮、枝条、叶痕、维管束痕、皮孔、冬芽等方面的特征进行观察并采集枝条标本带回描述,详细记述了近百种树木的冬态特征”。66年后,李景文在回忆文章中这样记述成文过程,严谨扎实之学风当可见一斑。
“听爷爷讲述这段历史时,他总是轻描淡写,我却觉得太不可思议,埋头苦学、一门心思去学,你终会有所收获,爷爷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李景文的孙女,现在哈尔滨工程大学外语专业攻读硕士研究生的李笑迎说。
大学期间苦学的英文功底,为李景文日后的为学为师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数次出国参加学术会议、在校主持国际林联会议,与美国林业科研工作者通信交流,为学生赴美访问留学撰写推荐信……甚至,教小孙女生日快乐歌,李景文算是将所学用得淋漓尽致。“学校成立红松研究所,赴凉水调研,李老把山上的各种植物介绍了个遍,乔木、灌木、花草无所不知,顺带连其英文名和拉丁文名一起都说了出来,他的学术根底太深厚了。”李景文的学生,学科建设与发展规划办主任孙洪志不无感慨地说。
上世纪50年代,正值全国高校学习苏联教育经验之时,学校开设的唯一外语课就是俄语,而精通英文的李景文,将随身携带的英文书籍束之高阁,开启了“疯狂俄语”学习模式——周日,别人逛街买东西,他坐着大辫子电车到中央大街外文书店,买俄文林业图书;夜晚,别人休闲放松,他来到家属区的俄侨教师家中,付费学习口语。“李老就是用这样极端的方法,从零基础到翻译学术论著仅仅用了不到一年。学校图书馆典藏室里《落叶松栽培的经验》(俄译中)一书的封面赫然印着李老的大名。”他的学生,林学院教授王树力回忆到。
由此,李景文也成为林学院唯一的既可以招收英语生、又能招收俄语生的硕士研究生导师。
立说——师法自然解密红松成材之谜
那天我独自走入森林,看到大片天然生长的齐刷刷笔直的落叶松老林,兴奋极了,走来走去迷了方向,幸亏身上有林班图,恰逢晴天,循着树皮上的记号,经过长时间细心查对,再按照图上的林班号,顺着林班线,终于走出了大森林。
——李景文《追忆印象较深的几件事之五》2011年8月
红松,是森林生态系统中最古老、最丰富、最具贡献的树种群体,是极为重要、极其珍贵的森林资源。天然红松林是小兴安岭以针阔混交为主要特征的森林生态系统的核心树种,也是小兴安岭生态系统的顶级群落,生态价值极其珍贵。它维护着小兴安岭的生态平衡,也维护着以小兴安岭为生态屏障的中国及世界东亚地区的生态安全。
1951年,李景文带学生到伊春带岭林业局学习,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原始红松林。“父亲对红松的热爱,大抵是与生俱来的,他总是会和我们说起第一次见到红松的激动,以及置身山林间的无比愉悦。”李景文的二女儿李萍说。
那片亚洲最大的原始红松林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深深吸引着李景文。在红松的世界里,李景文将头埋得很“低”,把事做得很“沉”。从破解红松成材之谜,到解开中国红松混交林的奥妙,从提倡近自然经营理论,到建立红松混交林持续经营体系,半个世纪的风雨中,李景文游走在五营、凉水、长白山等地的原始红松林中,坚信总有天会揭开红松林的神秘面纱。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开始,李景文的足迹踏遍了北至黑河口岸,南至福建清流的多个林业局。行走山林间,并非想象般诗情画意。因常到长白山、大兴安岭调查森林的更新、生长及其经营情况,李景文曾在不同年份、不同场合下,历经多次险情,有3次只身迷失在大森林里,若非淡定超凡的心态和急中生智的科研素养,李老或已葬身林海。
“在森林里,除了有迷路的可能,更有蚊虫叮咬、酷热暑湿、野兽出没、山险路滑之类的不可预料的危险,我们林业研究工作者,其实每一次调研都是拿生命在冒险。”李景文的博士研究生、西藏农牧学院副院长赵垦田说。
李景文总对学生们说到林区去,只有在那里才能与林业实践相结合,才能够真正做出东西来。而他自己几乎年年会到小兴安岭,“凉水的狗都认识我们,我和葛剑平还常常到林场工人家蹭饭,可见我们呆在凉水林场的时间之久。”李景文84届博士研究生、上海市绿化和市容管理局林业工程管理站副总工程师陈动如是说。“几乎每次下林区,都有所收获,当然一些更为重要的学术研究,所历时间之长,研究内容之复杂,是当今学者难以企及的。”
上世纪60年代初和70年代中期,凉水林场后山400余米处的那片红松人工林,是李老进行定位研究的目标。正值生长季节的红松最难测量,为了准确测定红松的昼夜生长、季节生长和年生长,他不分昼夜每隔4小时测定一次。就是在这样获取的第一手数据和材料上,李景文相继在《林业科学》上发表了《红松林皆伐迹地天然更新的研究》《红松人工林的生长和抚育》两篇论文,首次揭示了红松林的生长规律和红松混交林皆伐后树种更新过程。
1984年,同样是在凉水林场,为了对红松混交林结构进行研究,李景文与葛剑平、陈动,在5公顷的混交林里,对胸径超过3厘米的红松及其他伴生种2000余株树木,进行挂牌编号,绘制林木位置图,记载树高、胸径与和冠幅……1000多个日夜后,他们终于弄清了原始红松混交林斑块树群实际分布格局和斑块流动的规律性。“趴在伐根上数年轮,是最无聊又辛苦的事情,我们的眼睛都透支严重。”想起当年情景,陈动历历在目。
李景文对于红松的爱是深沉的,更是长久的。他曾多次和学生说,红松要作为保护植物。1999年的一天,李景文的学生、林学院三级教授国庆喜来找他聊天,告诉他伊春已下令严禁采伐红松,并将红松列入国家二级保护植物,李老激动得热泪盈眶,嗫嚅着说“盼着这一天呢,终于让我等到了!”
如今,上世纪50年代所做的带状择伐实验地,目前已有更新林长成。他最为常去的五营林场,已被批准为国家森林公园,而伊春也发起了保护红松行动,红松文化方兴未艾。李景文让红松林在小兴安岭恢复原样的梦想,已悄然实现;他的学术研究正在东北的大森林里结出硕果。
著书——统编《森林生态学》至今仍是林科生的必读书目
大学时代一本印刷简陋但内容精美的《森林生态学》带我走进了一个神秘奇妙的森林世界,当年我就考取了这部教材的主编李景文老师的研究生。
——葛剑平《时代需要更多胡杨般的老师》2015年9月9日
李景文的学生、北京师范大学副校长葛剑平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的这篇文章中这样阐述了自己的报考动机。与葛剑平一样,国内大多数林业研究领域的中青年专家就是通过此书的学习,走上了科研之路。
1977年,李景文接受主编全国第一本森林生态学教材的任务。如何编写出一部具有高水平的教材,成为他日夜思虑的问题。为了熟悉全国各地森林情况,他到南方亚热带和热带森林进行了解和学习,并联系了国内7所高等林业学院、系10余名教师,日以继夜地制订理论体系、编写方案和分工计划,书编完了,他也累病了,住了半个月的院。1984年,《森林生态学》编撰完成,同年,该书成为当时全国林业院校的必修书目。
上世纪80年代末,深感《森林生态学》第一版教材内容急待更新,李景文又在查阅国内外生态学研究成果、与国内外有关专家进行讨论和研究的基础上,于1994年完成《森林生态学》第二版的重写工作。“《森林生态学》这本书,不仅仅是一本全国林科生必读的教材,也是森林生态学界重要的奠基之作,至今仍是林业院校涉林专业学生的必读书目。”中国科学院华南植物园副主任周国逸表示。
一本教材,李景文前后花了17年。而他的每一本专著,似乎都是以5年、10年为周期的:主编《黑龙江森林》,10年;《红松混交林生态与经营》,5年。“李老40余篇学术论文,16部著作,都是在长年研究基础上,等成果出来才发表,这种顺其自然发文,其质量是现在动辄百篇论文的教授们不能比拟的”林学院二级教授胡海清表示。
为师——学生皆成学界翘楚传承学脉责任担当
亚洲国家在国际林联中没有相应的地位。中国是亚洲最有代表性的国家,我们应当重点培养一批热爱祖国、业务素质高、外语好的中青年科学家,立足国内同时研究区域性乃至全球性问题,争取有更多科学家在国际林联中任职。
——李景文《追忆加拿大之行》2008年7月
做学问,李景文向自然求真,从不搀一丝虚假;做老师,李景文倾囊相授,更不藏半点私心。
1978年,恢复高考第一年,李景文已是东北林业大学林学院的一名硕士研究生导师。到2000年最后一名博士生毕业,他的研究生,硕士加博士,不足20人。虽然学生数量不多,但他的学生却大都成为当今林学界、生态学界的知名专家学者。
“一篇论文好好做,一个方向往里钻。这是李老给我最直接也是最真诚的指导。”国庆喜说。少说多做,一门深入,李景文就是这样将学术理想亮出来,把学术思想传下去。
他的不改初心浸染着后辈学生:赵垦田一直主攻森林培育与植被恢复;葛剑平常年从事生态系统分析与区域评价研究;周国逸长期从事森林生态系统水-碳耦合研究;国庆喜如今仍继续着博士时的森林生态学研究……
“学术的单调、研究的枯燥、野外作业的艰辛,常常令我们有改变研究方向的念头,但只要与李老一交谈,马上就为他那种不为世俗所动的学术态度所折服。他总说,能把一个问题研究透彻就不容易了,大自然那么广大,我们的力量太渺小。”林木遗传育种国家重点实验室副主任张含国说。
李景文务实坚韧,不空谈的品格深深影响着他的学生们。葛剑平表示,教师的言传身教就是学生最直接的榜样。学校图书馆特殊典藏室中,李景文和他的学生所捐赠的林学书籍依然为今天的东林学生们提供着学术营养;李老毕生购买、收集的专业书籍和学术资料,在分类整理后,会根据不同学生的特点,交给他们。“每次去李老家,他都会给我几本书,生态遗传方面的都有,竟然还有他当年求学时购买的英文书。”张含国满怀深情地回忆道。
“他的学术态度,他的科学精神,在当今的学术圈中已属罕见,李老是科学界的‘保护植物’。”陈动满怀深情地说。
为人——学者情怀文人心浦东新区内的“科学怪人”
人生七十古来稀,而今八轶不足奇。关外岁月瞬五纪,教学相长互受益。生态原系课堂语,迩来喊声遍五洲。山绿水清四时美,人与万物同一舟。
——李景文《八十抒怀》2005年2月
1997年,72岁的李景文离休了,他没有像一般的老人那样,跳广场舞、打麻将,而是重新开始学习。上世纪90年代中叶,在大多数人家还没有电脑的时候,李景文利用赴京看病的机会,拜托学生葛剑平买了一台“大脑袋”电脑,从此开始他在电脑上创作的黄金时代。
打字写作、收发邮件、电脑制表、图像处理、PPT制作……李景文将创作的百余首诗打印出来,配以报刊上的山川美图,重新剪辑后做成装饰画;他将阅读外国林业研究文献时所思所想打成文档给学生们发邮件探讨。“一天,我打开邮箱一看,有一封英文学术论文,观点颇新,读后受益匪浅,正是李老发给我的,那年他已85岁。”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研究员桑卫国说。
李老一生简朴至极,低调至极。学生来探望,贵一点的水果,李景文会推辞,好一点的茶,会珍藏着等学生来时再喝。2012年学校60周年校庆,请他上主席台就坐,他婉言谢绝;新闻媒体意欲采访他,他坚持着拒绝了。
2005年,李景文去上海的女儿家暂住。浦东新建小区内,每天早晨都会看到李景文和女儿共同散步的身影。“他和我散步时,经常会给邻居们介绍看到的每一种植物,整整248种,他连名字和性状都记得很清楚。邻居们好奇地问他是做什么的,他总是微微一笑。不久后,邻居们都称他为‘科学怪人’”。李景文的大女儿李霞说到。
李景文的低调,不止表现在面对“外人”时,面对同事、学生,他更是低调得离谱。“人多时,李老是相对沉默的那一个,可一到了森林里,他能对着学生一直滔滔不绝讲上半天。”对教学与科研之外的事情,李景文无暇顾及。后辈们的工资赶上他了,他对老伴说:“钱多了没用,够花就行。”筹建红松研究所,他把幕后的工作做得妥妥当当,选聘所长时,他却把机会让给了学科里的青年教师。
涉及个人的事情上,从不争不抢,可是若关乎树木与森林,李景文就变得锱铢必较。学校家属区19号楼后,那片依然葱郁的松树林,就是李景文力保下来的。上世纪90年代的一天,工人们正要伐掉松林,改建变电站,正巧路过的李老发现后,立即与工人沟通,请求暂停。他又马上与学校相关部门联系,阐明该片松林的珍稀与生态作用,最终成功保留了家属区的那片深绿。
根,深植黑土;枝,向上参天;种可为食材哺育生灵,干可为建材美化生活;独棵屹立成顶风斗雪精神坐标,群生则为顶级群落涵养生态,李景文正如他所钟爱一生的红松一般,向上、向善、求真、求实,滋养着东林的学术生态,长养着东林人的学术情怀。
“老师的精神永远照耀着我们。”是的,正如桑卫国所言,李景文的精神也将永远照耀着东林学人们不忘初心,继续前行。(刘丹)
李景文工作照
李景文的论著
李景文工作资料
李景文所获荣誉
李景文离休后撰写的回忆文章
李景文与亲人和学生们